回返
冲突
潘佳营●著
秋后的阳光照射在大楼前方修剪得整齐划一的草坪上。大楼的正面是一排两层楼高的大玻璃墙，上面反映着一角澄澈的蓝天。左面是几排落叶乔木，把一条通往其他建筑的马路隔开来。右边是一片以橡树为主的落叶林，其间点缀着不少高耸的松树。
宇量步上通往正门的宽阔甬道，穿过了两道玻璃门，来到宽敞的大厅。大厅有两层楼高。迎面二层楼处是一个大楼台，上面围着银色的栏杆，显得华丽而庄严。楼台下是由一排长长的连墙大玻璃隔开的一个大电脑房，房内两边各放置着几台约有一人高的黑铁皮柜子的机器，上面闪烁着许多草绿色的小指示灯，那是存放以兆来计算的巨型数据的储存机。这几台机器虽然壮观，但它们充其量只不过是配角；而那主角就是位于正中显眼位置的那台外形很特殊的机器──它像个高楼大厦的模型，底座宽大，正面完全敞开，恣意地显露出它那错综复杂、令人眼花缭乱的线路。这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世界上少数几台最快速的超级电脑之一。
宇量在服务台登记之后，便信步来到大玻璃墙前，观赏那台极负盛名的超级电脑。
大约过了两分钟，一个脸孔黝黑，剃着短短的平头，外貌像中东人的中年人从左边的楼梯走了下来。一番寒喧之后，宇量知道这个人就是邀他前来面谈的研究所主任。
进了主任的办公室，宇量一眼就看见凯瑞也在里头，也一样穿着西装。他来面谈之前就从指导教授麦克的口中知道凯瑞会以未毕业学生的身份来参加主任的新项目，不过他没想到主任会安排他和凯瑞同时来面谈。
一看到凯瑞，宇量心里就一阵紧缩。一年前发生的一件不愉快的事像闪电一般地出现在眼前。
凯瑞比宇量迟一年进入博士课程。有一次麦克出了一道研究课题给他，他想了两个星期还不能解决，刚好在办公室里碰上宇量，便趋前找他帮忙。
“宇量，你好？你的论文写得怎样啦？以你的努力，应该是大有进展了吧？”凯瑞挂着满脸的笑容，用一种甜蜜的声音说。
“还可以。”宇量谦虚地说。
“哦，那就是说，我猜得没错罗？其实，你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哪一天写完了，别忘了让我拜读大作啊？”
“好的，好的。”宇量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收拾了一下论文稿，打算到二楼电脑室去。
“宇量，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什么问题？”
“是这样的，麦克出了道题目让我做。我想了很久还是找不出答案，所以，我想请你这位高手指点指点。”
“这不太好吧？麦克出题给你，你有疑问应该去问他呀！”
“我问过了，但他就是不说，看来是故意要考我。真是可恶！说起来你算是我的师兄，就请师兄可怜可怜，帮帮师弟我一个大忙吧！”
宇量心里虽然觉得不恰当，但经不起凯瑞那乞怜的眼光，只好叫他把问题说出来。听完后，宇量低头深思了几分钟，便抬起头来，脸带兴奋地对凯瑞说：“你拿几张纸来，我想我大概知道怎样解决这个问题。”
“哦，真的？”凯瑞有点不相信地说。不过，他还是很殷勤地把纸张递了过来，嘴里忙不迭地说：“太棒了！太棒了！”
宇量一面解释一面在纸上快速地写着。他本来只想讲个大概，但抵不住凯瑞在旁哼哼唧唧那副讨好的模样，便索性连解决问题的电脑程序也写了出来。他一张接一张的，很快就写满了五张纸。
“太棒了！太棒了！谢谢你，真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我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想出来。高手！真是高手！”凯瑞高兴得合不拢嘴。
不过，凯瑞那副讨好人的模样在美国同学之间只能生效一时，慢慢的同学们摸清了他的底细，便开始和他保持一段距离。后来，他们看见凯瑞在指导教授麦克面前那副拍马屁的嘴脸，便打心里瞧不起他，和他疏远起来。
不过，凯瑞对同学的疏远并不在乎，因为那时候他已经修完了所有必修课，而且也侥幸通过了博士鉴定考试，剩下的就只是搞研究和写论文了。他知道紧抓住研究范围和他相近的硕士学生吉米和掌握他命运的指导教授麦克，才是他成功的要素。其他同学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包括宇量在内。
凯瑞对宇量的态度是复杂的。一方面宇量和他语言相通，基于物以类聚的缘故，他把宇量当成自己的同类。不过，宇量那种认真用功、一丝不苟的学习态度，却使他觉得宇量和自己格格不入。由于他和宇量同是炎黄子孙，而且同是麦克的学生，使他担心麦克会下意识地拿宇量来和自己相比而使自己显得相形见绌。这点使他对宇量存有几分戒心。由于宇量认真治学和出色的研究，使他得到了同学的尊敬。这点又使凯瑞对他产生了嫉妒的心理。
宇量对凯瑞的看法和美国同学差不多。他对凯瑞那种不认真的学习态度很不以为然，也看不惯他对麦克那副奴颜婢膝的态度。尤其是他对中国文化和历史的了解，使他对凯瑞在麦克面前的表现感到格外的痛心。不过，后来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他知道凯瑞原来是一个台商姨太太的儿子，从小就要以讨好来换取不常回家的父亲的疼爱，便对他产生了几分同情。
“是的。我今天需要用。”凯瑞语气低沉地应着，径直走到他靠西墙的桌子，把背包放下。昨晚他与太太吵了一顿，他为此感到很恼怒。
宇量很快就离开电脑，走到一张空着没人用的桌子前，打算在纸上修改那些还没修完的章节。没想到他只看了一节，耳边便传来了凯瑞没好声气的声音。
“你没看到电脑旁这套新软件吗？”凯瑞坐在刚才宇量用过的电脑前，看见宇量转过头来，便以一种轻蔑的态度指了指电脑旁一个薄薄的包装盒子，接着说：“这是微软公司新版本的视窗软件，放在这里已经三天了。”
“这个我早就看到了。”宇量回答。他对凯瑞的态度有点吃惊。
“那么你为什么不把它装上呢？”凯瑞嫌恶地问。
“我哪里知道是谁放在那儿的呢？而且，我又怎么知道应该装进哪一台电脑呢？”宇量对凯瑞的态度很反感，声音也不觉提高了一些。
“你成天坐在这里你会不知道？如果你不愿装的话，你就不应该用这台电脑！这台电脑是给学生编程序用的，你没权力用！”凯瑞态度恶劣地说。
“你……你……你说的是什么话！麦克从来没说不可以用这台电脑写论文，你……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宇量气得结巴了起来。他没想到凯瑞过去对他好声好气求他帮忙解作业题，现在竟然反脸无情，对他说出这些蛮横无理的话。
“我会对麦克说，你不愿装这个大家都要用的新软件，所以不应该让你用这台电脑！”
“你……”宇量气得嘴唇直哆嗦，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料想不到这个平时专靠阿谀奉承、不学无术的家伙，现在竟然狗仗人势地对他说出这些稍有理性的人都不会说的话。他站起身来，气急败坏地朝办公室门口走去。他本来只打算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找个清静的角落让自己冷静下来。没想到在跨出门口的当儿，他无意中瞥了凯瑞一眼，发现他一脸踌躇满志的样子。宇量被激怒了，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以一种冷峻的语气说：“麦克才是这些电脑的真正主人！你这只狗，竟然比主人还凶！”说完，他一脚跨出办公室，顺手用力一带，那扇门在他身后发出砰然一声巨响。
他那两句一针见血的话，像一把利刃直插入凯瑞的心口。凯瑞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嘴唇霎时失去了血色，双手也不禁簌簌地抖了起来。
与凯瑞冲突后的第二天，宇量在走廊上碰见了同学吉米。吉米对他们的冲突略有所闻，便向宇量询问具体的情况。宇量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并向他表示自己很后悔没控制住自己，以至发生了那场不必要的冲突。
“不！我认为你做得对，”吉米回答说。“有时候你不应该过份的抑制自己，而应该把心里的气发泄出来。如果我是你，听到那样的话我也同样会发脾气，也许是更大的脾气。”
这样的话出自一个随和如吉米这样一个人的口，给了宇量很大的安慰。
经过那场冲突之后，宇量和凯瑞便断绝了来往。偶尔在走廊上碰面，彼此也不互相打招呼。为了避免与凯瑞碰头，宇量尽量少到研究生办公室去，以免看见凯瑞在麦克面前那种摇尾的姿态，也免得听到凯瑞那亨亨唧唧的声音，图个不见不闻心不烦。
主任向他们两人将研究所作了一番介绍后，便转入了宇量和凯瑞将参与的一个新项目。这个项目的核心是发展出一套新软件系统，以协助州政府根据不同的气候和汽车及工厂的排放条件来预测可能发生的空气污染问题，并采取适当的防范措施。这个新软件系统必须能有效地利用联邦政府规定的一个现有的模拟软件，以达到减少或避免城市空气污染的目标。
在功能方面，这个新软件系统必须达到五个目标：第一是简化上面提到的那个现有的模拟软件的数据输入；第二是发展出一个全新的用户界面，以便引导用户按步就班地准备输入数据，同时确保数据的正确性；第三是设计出一个灵活的数据库，以存放大型的模拟数据；第四是设计出一个灵活的自动系统，以便能在既定的时间启动那个模拟软件，进行空气污染的模拟试验；第五是利用当前最先进的绘图技巧，去显示和分析模拟结果。
主任在事前已经与麦克详细讨论过宇量和凯瑞的教育背景和特长，对他们两人的能力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决定让宇量挑起软件发展方面的大梁，而让凯瑞负责将模拟软件的数据输入部份作一些小修改。他还告诉他们，组里将会再来两个新人。其中一个曾在美国西北的一个联邦研究所工作了几年，拥有大气模拟的经验，她将会成为这个项目的协调员。另外，还有一位硕士学生也将会加入，分担宇量的部份责任。
主任又告诉他们，这个项目分成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软件发展；第二个阶段是协助并教导州政府人员应用完成的新软件系统去执行控制大气污染的模拟试验，以达到控制本州空气污染指标的目的。
回家的路上，宇量的感觉是复杂的。他一方面为自己能在软件发展方面挑起重任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却因为需要与凯瑞共事而感到扫兴。
回家的路上，凯瑞的感觉也是复杂的。他一方面为自己能分到一份看来轻松的工作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却因为需要与宇量共事而感到扫兴。
上班后的第三天，宇量便适应了研究所的电脑操作环境，并开始构思设计那套新软件系统。他以极大的热情投入了工作。刻苦学习了那么多年，他等待的就是这种能发挥自己所长的机会。
研究所设备的先进，是大学所难望其项背的。特别是研究所那三栋现代化的建筑，坐落于经过园艺家精心设计，以绿草坪、鲜花、常青灌木为前景，以松林及落叶乔木为背景的幽美的环境里，更使宇量感到心花怒放。在这个新的环境里，郁积在宇量心中多年的创造欲，像开了闸的洪水似的滚滚向前奔腾。
由于宇量的软件需要接上凯瑞负责的模型输入程序，他便向凯瑞提出几个改动的建议。
凯瑞向来只知道用别人的程序，对编程序并不内行。他过去最多只是对现成的程序做些皮毛的修改，宇量所提出的改动建议，已经超出了他能力的范围。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他便对那个城市污染模型的电脑程序大肆攻击，极力夸大它的复杂和不容易改动。他还向宇量提出反建议，要宇量从自己那头改起，企图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能者做，不能者说。宇量早就看透了凯瑞的伎俩，便转向组内的协调员求助。协调员凭着自己的经验，很快就改动了模型的输入程序，成功地接上宇量的软件。
由于凯瑞想方设法推卸责任，他对这项新软件发展工作的贡献，几乎等于零。当宇量在埋头努力，争分夺秒地编程序的时候，凯瑞却乐得一身清闲。每天来到公司后，他定时三次──股票开市后，中午时分，及股市闭市前──打电话去查询股票行情。遇上好机会，他便会联络他的股票经纪，做些炒股的活动。其余的时间，他便做些协调员指派给他的准备输入数据的工作。为了使这项微不足道的闲差显得重要，凯瑞不忘虚张声势，用极大的嗓门大力攻击输入格式上的不合理之处，借此提醒人们他是这方面的专家。
雷声大雨点小，是人间和自然界共有的一种奇特的现象。
宇量到州政府跑了几趟，把那套新软件系统装在州政府的电脑上，并对那里的两位技术官员进行了初步的训练。到了这个阶段，那套新软件便正式启用了。
于是，这个项目便进入了第二个阶段：由协调员和凯瑞协助州政府人员应用完成的新软件系统去执行大气污染的模拟试验，以达到控制本州空气污染指标的目的。
宇量至此可说是功成身退，开始草拟用户手册及一篇专业报告。他又接受了一项新任务，负责设计一套新型的分析软件。
在协调员的领导下，凯瑞协助把准备好的数据送进电脑，让电脑模拟程序跑上一夜，第二天才检查结果。这项工作他很熟悉，过去念硕士时，他专搞的就是这些。
可是到了分析结果时，他却碰到了困难。
由于他和宇量闹翻，一直不愿和宇量讲话，对宇量搞出来的以电脑绘图为基础的分析软件很不熟悉。过去他用惯的那套绘图软件已经很陈旧，没彩色不说，一旦显示出来后，便不能改动。宇量的新绘图软件不但有彩色，而且还能随着用户的要求做出适当的反应，例如旋转、纵切、横切、近观、远视、自动换景、取点等等。这些功能旨在为用户提供种种的方便，以帮助他们分析模拟结果。凯瑞只要虚心的问一问宇量，便能很快掌握这套新工具。可是，他一方面碍于自己和宇量不和，一方面又带着逞能的心态，决定自己边试边学。果然不久他便学上了手，心里对宇量又佩服又嫉妒。
完成了预定数量的模拟之后，协调员便约了州政府的人员前来观摩学习。协调员负责招待两位较高层的技术官员，向他们解释新系统的全貌。凯瑞负责招待一位较低层的见习官员，向她示范绘图软件的用法。
对这样的安排，凯瑞心里真是乐开了花。在他看来，这位见习官员可说是天生丽质、秀色可餐。凯瑞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词和盘托出，有美女当前，他显得格外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没想示范到一半的时候，那位动人的见习官员忽然提出了一个问题，询问如何用绘图软件来解决某个问题。凯瑞虽然对那套软件已经学上了手，可是却没考虑过那个问题，因此一时语塞。他挣扎了一番，还是解决不了那个问题，便只好硬着头皮来问宇量。
宇量跟着他来到电脑前，稍作解释，用鼠标在荧光屏上的两个按钮各点击了一下，便解决了问题。
看到宇量那么容易就解决了问题，凯瑞心里又嫉妒又愤恨，便恼羞成怒地说：“你这样的设计对用户太不友善了！简直不能让人接受！”
“你把点击两个按钮也当成困难的一件事吗？这些都写在用户手册上，只要读一读手册，就能明白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了！”宇量对凯瑞的话有点吃惊，可是看到有客人在，语气便尽量放平静地说。
“跟你这样的人讲也讲不通！”宇量平静的态度反而进一步激怒了凯瑞，他把刚才在那位美丽的淑女面前刻苦营造出来的美好印象丢得一干二净，竟然冲着宇量吆喝了起来：“你！你出去！出去！别再踏进我的办公室！出去！出去！”
宇量万想不到凯瑞的态度竟然会那么恶劣、那么缺乏专业精神。他很想大声吆喝回去，不过看到客人在场，便强忍了下来，脸色铁青地走出凯瑞的办公室。
宇量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在电脑前的那张椅子上沉重地坐了下来。他想继续先前的工作，借以忘记刚才不愉快的那一刻。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他都无法集中精神。他感到很恶心、很悲哀。他后悔当时顺从麦克的安排，来这里和凯瑞这种人共事，才会碰上今天这种倒霉的事。他很清楚软件设计是没问题的，凯瑞只不过是在吹毛求疵、无理取闹罢了。他一直想不通，聪明如麦克，竟然会让凯瑞这种人耍得团团转，在他还没毕业时就为他安排了工作。想起凯瑞，他心里更是愤愤不平：难道在这个世界上，光凭一张狗嘴就能到处掀门帘吗？难道一个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可以抛弃做人的尊严，去谄媚奉迎吗？难道一个人可以不学无术，专靠攻击他人以抬高自己吗？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啊！
正当宇量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几下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来了。宇量转过身，发现是那位见习官。
“很对不起，刚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很过意不去……”她看见宇量满脸沮丧的样子，同情地说。
“不不！该道歉的是我们。你是我们的客户，这件事情真的不应该在你面前发生才对！”宇量急忙回答说。
“这个软件是你设计的吗？”
“是的。”
“虽然我对软件并不内行。可是就我刚才所学的，我已经可以看出它非常好用。如果我碰上问题的话，是否可以打电话问你呢？”显然从凯瑞刚才的表现，她已经对他失去信心。
“当然可以。要是你在软件应用方面碰到问题，你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要是你在模拟方面碰到问题，我建议你直接和我们的协调员联络，她是这方面的专家。”宇量故意不提凯瑞，因为他打从心里瞧不起他。
“我一定会的，谢谢你。再见。”
几句简单的对话，缓解了宇量刚才的愁绪。他想，也许这个世界没自己想象中那么糟。如果自己能继续拿出好货，总会有识货的人。
主任听完宇量的报告，摇了摇头，说凯瑞显然不应该这么做，并承诺宇量他将会训诫凯瑞，以确保同样的事不再发生。宇量听了主任这么说，心里感到释然，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做吗？”主任忽然问道。
“我也不知道，”主任的问题问得很突然，宇量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把过去在大学时由凯瑞挑起的那场冲突约略告诉了主任。
“你要知道，你们现在是同事，过去的事应该让它过去。你们都是专业人士，应该保有专业精神。”主任把身体往高椅背一靠，提醒着。
“这当然，”宇量回答。他本想说：“我是经过一番犹豫之后才来对你报告这件事，为的就是不想让我和凯瑞的关系恶化。”不过，看到主任似乎没有再谈下去的意思，宇量便收住了嘴。
宇量又被安排对那套软件做些修改，以使它能在小型电脑上操作。鉴于凯瑞和宇量曾起过冲突，主任并没安排凯瑞参加这项工作。
一个月后，宇量完成了这项任务，并写成了一份对外的用户手册。在那本手册的前言中，他简介了这个新软件系统的历史，并对曾经参与过这项工作的人一一作了鸣谢。他唯一没提起的，是凯瑞这个人。
他倒不是记仇，而是觉得凯瑞不仅没作出什么贡献，而且还因为在客户面前无理取闹，实际上是作出了负贡献。他想通过这样的做法，让凯瑞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在他们的权力范围内，竭力去杜绝滥竽充数、蒙骗取巧的做法。
几天后，他听到凯瑞为这件事向另一位同事哀声叹气地诉苦。宇量只是耸了耸肩膀，微微一笑。
“那场冲突，完完全全是由凯瑞挑起的呀！”宇量面带痛苦地抗议道。
主任看到宇量强烈的反应，心中觉得自己也许做错了。
原来在上次宇量向主任报告凯瑞在客户面前对他态度恶劣之后，主任也把凯瑞叫了进来，准备训他一顿。
凯瑞却抓紧机会，捏造事实说他曾几次要求宇量改进绘图软件，但宇量却不愿听取他的意见，因此他才会在客户面前碰到问题，使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对宇量发起脾气来。
主任又问起大学时期凯瑞和宇量冲突的事。凯瑞又撒谎说那件事也是由宇量挑起的，说那时候宇量成天霸占着电脑，使他没机会用，而且还几次不客气地要他把新软件装上，因此他忍无可忍，才和宇量冲突起来。凯瑞谈起这两个冲突事件时说话流畅，表情生动，再配上适当的肢体语言，使主任信以为真。他想起宇量谈起这两件事时迟疑结巴的样子，觉得他那样的表情也许是出于做贼心虚的结果。他没想到，宇量的迟疑，是出于他的耿直，出于他不愿在别人背后说坏话的原则。
另一方面，作为一个长袖善舞、积极往上爬的人，主任也观察到一个现像，就是：他发现宇量和凯瑞虽然同属麦克的学生，可是凯瑞和麦克的关系非常良好，而宇量却不然。
主任知道麦克是一条大鱼，能协助他为研究所获取研究经费，这对他本身的擢升会很有帮助。他虽然知道凯瑞没宇量的能干，可是把他们两人放在利益的天平上秤了一秤，就会发现他们其实是旗鼓相当的。因此，在宇量和凯瑞的评估书上，他都写下了同样的评语。其实，他先写上宇量的，然后一字不漏地把它抄在凯瑞的评估书上。他以为这样做即省事又公正，殊不知这样的做法，正好和中国大戏中所描绘的糊涂官一样：在听完双方的陈词之后，分不清是非，一气之下便下令把原告和被告都押下去，各打五十大板。他不知道这样做实际上把宇量无端端地惩罚了两次：一次由凯瑞，一次由他。
“我可以不在评估书上签字吗？我觉得这样的评估对我很不公平。”宇量克服了刚才的冲动，平心静气地对主任说。
“你有权力这么做，不过，你必须在周末把上诉的理由写出来，下星期一把它交给我。”
要想真正痛快的搞软件并且受到应有的尊敬，就应该到软件公司去！──这是宇量思考了两天之后得出的结论。
星期一上班，宇量在那份评价书上草率地签了个名，便把它递给主任，告诉他自己经过三思之后，决定不要上诉。他随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提起电话，打去一家他向往已久的软件公司，开始留心倾听工作热线上描述的职位。
两天后，他找到了一份合适的工作，即刻寄出履历表。
一星期后，他接到电话要他去面试。
两星期后，他把辞职信递到主任的眼前，告诉他三星期后他就要跟大家说再见了。
多年之后回想起来，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主任那张因惊愕而张得好大的嘴。
2007年5日2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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